记者 | 刘雨静
修正 | 许悦
1
每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在上海作业的袁佳然都有个难以启齿的隐秘。她会把手机音量调小，在屏幕闪耀中收成她很少与人提及的高兴——
翻开快手，看美食博主直播吃饭，然后下单。
一个博主常直播吃麻辣八爪鱼，八爪鱼的脑袋咬开时会迸出黑色的汁液，在快手这一动作有个行话叫“爆头”；还有一些博主是所谓的“土味吃播”，一个人吃一大桶拉面，泡在桶里的还有自己的脚。袁佳然最爱看博主直播“爆头”，这是她在英国留学时就养成的习气。
彼时袁佳然在伦敦上学，她是河北沧州人，英国的漆黑照料让她分外思念家园的烧烤和饺子。一次偶然她开端看快手的美食直播，这些吃相不那么美观的快手博主，像家园的隔壁邻居相同真实又接地气、没有间隔感。
袁佳然加了其间一个博主的客服微信，刚回国就下单了一大包价格60元的麻辣大肠头。作为一个哈尔滨和天津的混血儿，又在沧州长大，袁佳然喜爱重口味的食物，麻辣大肠头几乎完美满意了她的喜爱。
袁佳然历来不曾与搭档共享这个喜爱。她在上海徐家汇商圈里租金最贵的一幢写字楼上班，写字楼十八部电梯里的每个按钮都不时被保洁阿姨擦得光亮亮堂，办公室楼下便是Loewe和Gucci的专卖店。她自嘲自己有“都市丽人”的包袱——在这样的环境里，假如议论的不是沙拉和精品咖啡，显得像怪胎。
快手的美食博主，大多卖的都是上海便当店里难觅踪影的辣条、麻辣兔头、猪皮卷类的食物，也有一些会代卖小厂家的黄桃罐头，19.9包邮能卖八罐，廉价到让袁佳然觉得不买不是我国人。
在直播上买东西这件事，让她觉得既俗又有意思。在一切能带给她这种对立感触的许多主播中，卖麻辣大肠的主播“狂吃野哥”最得她心。
快手发布的《美食白皮书》陈述称，美食消费用户自下午1点后进入活泼高峰期，到了晚上9点后，快手用户最爱看的内容便是烧烤类吃播。比方袁佳然爱看的“狂吃野哥”，这个戴黑框眼镜、头发吹成90年代鸡冠头的东北男人拆开一包麻辣大肠，拿出平底锅慢吞吞地煎，对着镜头解说麻辣大肠怎样烤才最好吃，有时会和媳妇一同直播，吃得又响又香——有时会让人觉得，那才是我国版深夜食堂最真实的姿态。
狂吃野哥的猪皮卷视频截图
抖音的状况也差不多。数据引擎营销院的查询显现，把24岁-49岁的抖音用户分红三个年龄段，每个年龄段最关怀的前五类内容排名各不相同，但美食都位列其间。
在直播里不可思议地被压服买一个从未想过的食物，这种体会陈盈伊也有过。
陈盈伊的日子是大多人眼中高档中产的姿态：她在上海从事股权出资，有个2岁的女儿，日常买菜都是在CitySuper等进口超市，买起千元以上的护肤品丝毫不手软——但有个深夜，陈盈伊鬼使神差地在李佳琦的直播间花40块买了两包广式腊肠，仍是她彻底没传闻过的牌子。
其时李佳琦让助理端来一锅刚蒸好的广式煲仔饭，便对着镜头边聊边吃了起来。那现已是晚上11点，完毕了一天作业、刚把孩子哄睡着的陈盈伊在那一刻心灵得到了治好。
李佳琦直播中的煲仔饭
在李佳琦之后对着镜头喊出“一切女生，一切女生预备好了吗？3——2——1——来啰！”的时分，陈盈伊敏捷点击了屏幕左下角的购物车。
那是陈盈伊第一次看李佳琦的直播，后来看直播便成了她下班后的日常，出门漫步时她甚至会塞上耳机开着淘宝直播，只为了听李佳琦和他的助理谈天。
在看李佳琦直播之前，陈盈伊对直播的观点和现在彻底不同，觉得直播很不高档——“就像新时代的电视购物，收智商税，咱们靠这种新的方法去推销比较次的产品。”但现在，她连99块的国产三明治机都收入囊中了。
“我看他人在直播上买东西觉得傻不拉几的，但到了自己就怎样买了个国产的三明治机？”陈盈伊感觉自己像是中了毒。可每逢朋友对她沉浸直播购物表明表明不解的时分，她又振振有词起来，说，你们自己试试看！进他直播间假如什么都没买就出来了，我敬你是条汉子。
陈盈伊在李佳琦的直播间里前后花费近万元。不少是她本来在张望但没有决议买的产品：2000元一瓶的CPB的手榴弹精华、近700元的Erno Laszlo冰白面膜、还有980元一瓶的修丽可精华，但也有买过来伊份的坚果、40元两包的腊肠。
直播购物打破了不少人历来不看直播的习气，点击购买便是他们直播中毒的开端。
平面视觉规划师杨夏连抖音都没有，平常只用豆瓣和微博。可最近在回家的地铁里，她耳机里也都是李佳琦的声响，随手买点东西。
挨近末班的上海地铁穿堂风会比平常的更大一些，车厢温度也更低，这是只要常在深夜回家的人能感触到的纤细差异。常常加班的杨夏现已很了解这样的空荡了。
杨夏常为一些化妆品品牌的线下门店和路演活动做平面规划，比方大牌美妆每个季度一换的门头海报。她的公司常常会拿到协作品牌的内买时机，有次她想买支口红，搭档告诉她：“别想了，李佳琦引荐的网赤色，内买你也买不到的。”
这是杨夏第一次传闻李佳琦的姓名。当天晚上杨夏就翻开淘宝查找李佳琦的直播间。成果折腾了一刻钟都没找到李佳琦直播间的进口，最终是从朋友那仿制了直播共享口令。
那天之后，她就停不下来了。倒也没买过什么贵的大件产品，仅仅搬回家各种沐浴露卸妆液防晒霜隔离霜发膜唇釉乳胶枕卫生纸牛肉干小蛋糕，最贵的单品也不超越200块钱。
关于曩昔并不热心美妆护肤的杨夏来说，这些产品大概是她抚平孤寂的小小本钱。翻开直播，听着主播对着镜头唠叨有的没的，让许多与杨夏、陈盈伊相同的人，找到了逃离真实的日子的安慰——趁便还能买到平价扣头的产品，虽然这些产品未必是她们本来的日子轨道里所需求的。
正在直播面膜的李佳琦。图片来自：视觉我国
“早前在映客直播很红的时分我也会看，但其时彻底不会打赏主播，由于我觉得是在浪费钱，”袁佳然说，“但现在我觉得是在购物、而不是浪费钱——你看，他们这么辛苦地卖力直播，还把低价产品卖给我。”
袁佳然知道那些低价产品有的可能是三无产品，有的则在淘宝也能买到相似的，但在了解的主播主播陪她度过漫漫长夜时，她被主播的真挚压服了。
李佳琦的“真挚感”是不少人乐意买他账的原因。
在一次直播里，李佳琦卖了一款价格4600元的CPB面霜套装，描述它是“用钱也买不到的安慰感”，此后又劝观众“美眉们，佳琦劝咱们等买得起再买，容许我不要乱花钱”，紧接着他掏出三盒洗衣凝珠，幽默地说，“铛铛！ 咱们来卖点咱们买得起的东西”。
杨夏的日常作业并不会总被如此温顺好心地了解，每到交稿期她连饭也顾不上吃，常常为了甲方的一句定见重复修正规划稿。杨夏现在最常谈天的仍是她东北老家的朋友们，有次她在东北的初中同学群里说最近沉浸李佳琦，那些留在东北的朋友说——“好巧！我也是。”
杨夏不喜爱李佳琦的助理，觉得他有点中年油腻感，愈加烘托得李佳琦可信了。“并且李佳琦首要他长得还行，”杨夏说，“我特别爱看他涂口红。”杨夏曩昔历来没买过国货的口红，却由于李佳琦试色美丽、说话又诚实，便敏捷下单了。
这种真挚谁都很难抵御，更何况假如你阅历了一天的套路——在便当店消费总有人问你是否办会员，时不时有中介和银行打电话来推销产品，时不时还会在作业里被协作方甩锅——你便多少会觉得李佳琦的直球卖货方法很真挚可贵。
像陈盈伊这样动辄买千元面霜的女孩，也很难回绝李佳琦偶然推销的国货面膜，“横竖几十块钱我买来试试看，也没什么踩雷的。”
但假如不是李佳琦呢？关于有的直播爱好者来说，其实或许并没有底子差异。
黄莉雅从2年前淘宝直播刚萌发的时分就开端看了，但和杨夏、陈盈伊相同，她也是最近才开端看李佳琦直播的。
这个时尚的90后女孩在上海一家跨国广告代理商上班，早前她爱看自己买的淘宝店店东的上新直播。
黄莉雅开端看李佳琦是本年十月底。底子原因是：廉价。她在李佳琦的直播间买了三罐多芬的身体乳，手掌大的一罐才20块；还有许多她本来底子不会测验的国货。但黄莉雅觉得那和李佳琦无关——换作他人也是相同，“李佳琦就那一张脸，他怎样可能什么都用，我买仅仅由于直播间有打折罢了，抢完我就走了，”黄莉雅说。
袁佳然也不喜爱看李佳琦。在他人眼里一张美观的面孔是加分项，但袁佳然觉得他太像明星了，不行接地气。“我就喜爱看那种特别俗的素人”，袁佳然说，“你便是一个网上卖货的素人网红，为何需求把自己搞的像明星？”
但她又是对立的。袁佳然爱看的狂吃野哥粉丝现已有近600万，在她直播时同时在线的人最多能到达几十万。但袁佳然连谈论都不敢发一条，生怕自己的ID姓名出现在快手直播的页面里，和她国际化都市丽人的形象真实不搭调。
但直播给袁佳然带来的亲切感也是真的。当深夜，袁佳然从一天的快节奏作业之中抽身，看到主播拆开和自己买到的相同的产品，一边闲谈一边现烤现吃，那瞬间袁佳然如同回到了自己河北沧州的老家——没有上海遍地便当店的标准化服务和清楚标示热量的健康零食，只要老家烧烤摊上的三无麻辣大肠。这让她有点思念。
快手的吃播博主。
陈盈伊的脑际中常常有个画面：夜里，不同城市的女孩在同一刻看着屏幕，严重地等着链接放出的一瞬，张狂点击手机屏幕。在双十一开端之前，这样的画面或许会在每个晚上同步演出。
不管她们是一线城市的中产，仍是某个三线城市的大学生，不管她们的消费水平差异怎么，在那一刻没有间隔——都是李佳琦嘴里的“一切女生”，也是直播的消费信徒。离开了作业、孩子、不停歇工作的城市机器，直播购物里花的钱为她们买来仅此一刻的深夜安慰。
